两晋南北朝人物志-（五十六）拓跋焘（下）

拓跋焘这一生，跟“佛”字结缘不浅。

拜辛弃疾那首词所赐，很多人都知道拓跋焘的小名叫“佛狸”。为什么叫“佛狸”，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狴犴，也有人说是狴狸，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佛”在这里不读“fo”，而读“bi”。因此，和佛教也就难言有多少关系。

但是，拓跋焘却用事实证明了他和佛教之间的羁绊有多深。只不过这一层缘分却不是什么善缘，而是地地道道的杀业——这就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太武灭佛。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土以来，到拓跋焘的时代已经近四百年了。经过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发展，佛教在大江南北都已经拥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而北魏自开国以来，虽然拓跋珪、拓跋嗣父子都笃信道教，却也对佛教非常宽容。因此，佛教在北方尤其是关中一代极其兴盛。

然而到了拓跋焘这里，他却一抬手，喊了一声：停！

事情起源于一场叛乱。拓跋焘统一北方以后，其实也面临着和苻坚一样的问题，那就是各族民众未必对北魏都心服口服。因此，不久以后就有关中卢水胡盖吴起义发生，这场起义声势浩大，逼得拓跋焘不得不亲自前往关中平叛。而在镇压起义暂时受挫以后，拓跋焘却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在长安，拓跋焘发现佛寺中藏匿有不少军械，这让生性多疑的拓跋焘立刻怀疑这些佛寺有通敌的嫌疑。而在系统搜查有以后，他更愤怒了：寺庙里的僧人居然私藏了许多酿酒的工具，还蓄藏了许多俗家奴仆来伺候他们，甚至还有许多年轻的妇女也在其中！

拓跋焘的性格比较直爽，碰到这种事他喜欢快刀斩乱麻。于是，在长安他就下令将长安所有的僧人全部诛杀，将佛像、佛寺等一并焚毁。随后，他又下诏：

自今已后，敢有事胡神及造形像泥人、铜人者硃；有司宣告征镇诸军、刺史，诸有浮图形像及胡经，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

这就是被称作佛教四桩法难的“三武一宗灭佛”的第一次灭佛事件。

有关拓跋焘灭佛的问题，很多人都觉得是因为佛寺里的僧人不守清规戒律造成的。其实这比较扯淡，因为当时的佛寺规矩既没有那么严（比如强行吃素就是八十年后萧衍规定的），拓跋焘也不至于因为佛寺里搜出几瓶酒、几个女人就暴跳如雷。

也有人认为是因为拓跋焘看见寺庙里有兵器才光火的，这说法有道理，但也不是根本原因。兵荒马乱的岁月，城外的盖吴气势汹汹，城内庙里面存点兵器虽然比较奇怪，但也不是必杀不可。后来的少林僧兵，不还能拯救秦王李世民吗？

因此，对于拓跋焘灭佛的动机，绝不能从史书上给出的表象来分析。其背后，有着更深的深层原因。

拓跋焘灭佛，是公元445-446年的事，这一年，他的年号叫作太平真君。这个年号的宗教意义，不用我多说，一眼即知是道教，而且还是在南方被打成邪教的太平道。

作为拓跋珪的孙子、拓跋嗣的儿子，拓跋焘像自己的父祖一样信仰道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信仰道教也不是灭佛的理由，后来的唐宋，都自居是道教圣人的后人，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灭佛（即使唐武宗灭佛也没有如此血腥残忍）。作为道教业余爱好者的拓跋焘，如此作为是不能仅仅用信仰道教来解释的。

促使拓跋焘下死手的最大原因，还是此时的佛教已经严重影响了国家经济发展，已经到了不出手收拾不行的地步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圈地成风，各大地主家族集团都在拼命兼并土地以扩充实力。而由于世事艰难，国家赋役繁重，为了逃避服役，百姓甚至也自愿投靠到大户门下。整个魏晋南北朝几百年，政府的主要矛盾之一，都是在和这些大族对抗。

那么这些和佛寺又有什么关系呢？原因很简单，由于之前统治者尤其是十六国时期后赵、后秦等国君主对佛教的支持甚至纵容，使得佛寺在当时享有极高的特权，占有土地、免税等豪族的权利他们一桩不少。有了这些特权，自然老百姓们也对投入佛门趋之若鹜。再加上相对世家大族来说，佛寺的加入标准要低，因此也更容易招揽到投奔的民众。所以到了五世纪中叶，佛教问题已经成了南北朝都必须解决的棘手问题。

昨天讲宋魏大战的时候，我们就提到过，刘义隆的动员令专门提出了针对佛寺的条款；而在大战爆发前四年，北魏就已经采用了另一种更有效的方法来进行动员，只不过拓跋焘做得血腥许多而已。之所以如此暴戾，以至于要将长安乃至天下沙门全部屠杀殆尽，这就和拓跋焘的性格以及当时的背景有关。

拓跋焘早年虽然被奉为英察之主、气度恢弘，但是不可避免的是，随着他年纪的增长和欲望的膨胀，以及手中权力的不断加强，导致他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不可捉摸。而作为有服用寒石散的优良传统的家族成员，拓跋焘也无可救药地沾染上了服用这种毒品的习惯。因此，在其晚年，这位草原皇帝变得暴躁、易怒，天威难测起来。

再加上之前又在征伐盖吴的过程中遭遇挫折，使得自尊心颇强的拓跋焘急需找一个出气筒来给自己发泄一下。而这个出气筒的名额，就不幸的砸在了佛教头上。这也没办法，为了国家利益和财政，总要有人牺牲。既然大族暂时还动不得，那就只能动佛教了。

之所以大族动不得，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树大根深，不好连根拔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怂恿拓跋焘灭佛的，正是北方士族的总代言人。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三年以后，他自己也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那么，他是谁呢？这场灭顶之灾又会对北方士族产生什么影响呢？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