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史记》的《五帝本纪》，记叙了“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的世系和功绩。《夏本纪》，又述及“禹”之世系与功德。

他在《五帝本纪》篇末说：“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

这是说，黄帝与其后的颛顼、帝喾、尧、舜和禹，本就是“姓同一个姓”的“一家人”，只是建立了不同的“国”，用了不同“国号”，以彰显各自光明耀眼的功德。

实话说，“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的“辈分”有点乱。

黄帝，是上述所有人的祖先。

其为少典之子，居轩辕，因此称轩辕氏。

他有二个儿子——玄嚣，即青阳，居江水；昌意，居若水。

颛顼，是黄帝的庶孙。

黄帝崩，颛顼立。

颛顼是黄帝二儿子昌意之子，即高阳。

帝喾，是黄帝的嫡曾孙。

颛顼崩，帝喾立。

黄帝的大儿子玄嚣，生下了蟜（jiao）极；蟜极又生下了高辛，也就是帝喾。帝喾是颛顼的族子。

帝尧，是帝喾的庶子，黄帝的庶曾孙。

帝喾崩，其子挚代立，不善，遂帝尧立。

帝尧是帝喾高，与陈锋氏女所生，亦曰放勋。

帝尧，是颛顼的从庶孙。

帝舜，是黄帝的第八代庶孙。

帝尧禅位于帝舜。

颛顼，生了长子穷蝉；穷蝉生了敬康；敬康生了句望；句望生了蟜牛；蟜牛生了瞽叟；瞽叟生了重华，即为舜。

大禹，是黄帝的玄庶孙。

颛顼还生了庶子鯀；鯀，生了文命，就是禹。

这么说，禹，比舜还大了四辈儿。

如此排列——

颛顼，叫黄帝爷爷。

帝喾，叫黄帝太爷爷；叫颛顼叔父。

帝尧，叫黄帝祖爷爷；叫帝喾爸爸；叫颛顼叔祖父。

帝舜，叫黄帝八辈祖爷爷；叫颛顼六辈祖爷爷；叫帝喾五辈叔祖爷爷；叫帝尧叔曾祖父。还要叫禹叔太爷爷。

大禹，叫黄帝五辈祖爷爷；叫颛顼爷爷；叫帝喾叔伯父；叫尧族兄；叫帝舜从玄孙。

够乱吧？

清代学者梁玉绳作《史记志疑》。其云，按五帝世系，舜为尧族晚孙辈，娶尧二女为妻，“是以族曾孙娶曾祖姑，不更渎伦乱序乎！”他还说，鲧、禹历仕颛顼至舜四朝，实在太过长寿，“尧舜在位，几百五十年”，亦令人难以置信。

怎么看待司马迁的上述记叙呢？

他在随口胡说？完全不可信？

《五帝本纪》最后，司马迁讲了一段很重要的话。译成白话是——

太史公说：很多学者都记述称道五帝，可年代已经太久远了。《尚书》只记载了尧以来的历史和功绩实；而众多的人叙说黄帝，文字不规范尚且粗疏，即便有学问的人也难说清楚。孔子传下来的《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弟子们也没完全传承下来。我曾经向西到过崆峒，向北到过涿鹿，往东到过海边，往南渡过长江、淮水，所到之处，听那里的老前辈谈其各自听说的黄帝、尧、舜的事迹，教化风俗亦不一致。总之，那些与古文经籍记载相符的说法，更接近事实。我研读了《春秋》《国语》，其对《五帝德》《帝系姓》的阐发都很明确，只是人们不曾深入考求，其实它们的记述都不是虚妄之说。《尚书》已经残缺了，但散轶的记载却常常可以从其他书中找到。如果不是深思好学，真正在心里领会其中之意，想要向那些见闻不广、学识浅薄、不学无术的人说明白，当然是困难的。我把这些材料对比编排，选择了言辞雅正的，著录下来，才写成此本纪，作为全书的开篇。

结合《史记.太史公自序》和司马迁《报任安书》，可知——

第一，司马迁记叙五帝到大禹的世系功德，是下足了功夫的。

其不仅靠“史官”的深厚家学，还博览群书、勤于核阅，并亲身游历、作田野调查。这前后时间，要在二十年以上。

司马迁写《五帝本纪》，绝不是道听途说，草率行文。

第二，确如其所云，黄帝以降，年代已经太久远，资料匮乏是最大难题。

从黄帝至汉武帝，上下约三千年。其间很长时段当无文字，人们只能靠口耳相传记叙上古的人和事。特别是经过秦皇焚书的大劫之后，古籍损毁无数，资料更为缺乏。这才是司马迁所云，只能靠广泛搜集民间传说，并与典籍相对照印证，最后整理成篇。

第三，司马迁从五帝写起，是经过反复斟酌的结果，记录的是“中国”大地上的“文明史”。

西汉，关于伏羲女娲，关于三皇，关于史前的其他种种传说，皆有了不少的说法。但司马迁并未从更早的年代和传说入笔，而是选择了从黄帝开始。

用现在的话说，司马迁记录的是发生于“中国”大地上的“文明史”。

黄帝，平定诸侯叛乱，“修德立业”，加强国防，实现且维护了“国家”统一；他顺应时节，种植五谷，是农耕文化的创始人；他祭祀天地，观测太阳运行，制定历法，推算阴阳变化，是天文学家、哲学家和“宗.教”领袖；他教导民众辛勤劳动、节约资源，驯养鸟兽蚕虫，是合格的领导人。

司马迁通过《五帝本纪》告诉人们，“中国”的“文明史”即从黄帝开始。

第四，司马迁要告诉人们的，还有更重要的道理。

首先，太史公要通过《五帝本纪》告诉人们的，正如《太史公自序》所言“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厥美帝功，万世载之。”黄帝，是人们应该万世景仰的“始祖”。

西汉，黄帝作为共同祖先的理念已然形成。

其次，太史公所言“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以及后面所说“帝禹为夏后而别氏，姓姒氏。契为商，姓子氏。弃为周，姓姬氏。”不仅仅讲“万世一系”，更重要的是讲“中国”的“大一统”，只能统一，不能分裂。

自西周最早实现“大一统”后，秦汉开辟了中国的第一个“帝国”时代。由此开始了中国之后两千年统一的大趋势。

再次，司马迁通过五帝世系和《史记》中方方面面的记述，为人们提供了民族大融合的场景观照。显示了“中国”文化及道德的包容性和开放性。

秦汉开始，“中国”的民族大融合已基本实现，太史公要告诉人们，我们有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文化，共同的道德，共同的愿景。

如此理解，这就可以更清晰地体会到司马迁写《史记》的主旨——“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之深刻。

中国最为世界上的“农业革命”发源地之一，这种大变革约始于距今1万千前后。越来越多的考古证据证明，距今5000年前，中国大地上已经存在着令人叹为观止的“文明”。

尽管五帝面前尚仍属于“传说”，但也足可为司马迁所纪背书了。并且，足可期待更多更新的考古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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