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乔娟 乔娟海之韵

公元1140年，金兀术悍然撕毁与南宋互安盟约，再次入侵大宋。岳飞挥师北伐，相继收复郑州、洛阳，于郾城、颍昌大败金军。就在兵家军士气高昂，一路挺进朱仙镇，胜利在望之际，南宋朝廷却连发12道金牌，将岳飞从前线催了回来。接下来事情急转直下，岳飞被拘，继而被无情冤杀。

一

借钱、落魄、穷困、蒙冤这些事儿最能看透人心。在这场旷世奇冤中，岳飞昔日那些亲密战友、部下及身边人或保持沉默、或麻木冷漠、或残酷无情，或助纣为虐，把人性抖落得一览无余。

南宋之初，西安落入金国人之手，有个叫姚岳的青年逃到四川后，历经苦读，于1132年考中进士。虽然高中，但在战乱中找一份体面工作谈何容易？姚岳四处求职无果，眼看就要沦为乞丐时，柳暗花明，遇到了命中贵人。当时岳飞任知潭州兼荆湖东路安抚使、都总管。偶然得知姚岳这个名字，既吃惊又兴奋：自己姓岳，母亲姓姚，他居然叫姚岳，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奇遇！于是立即招姚岳为幕僚，将他引为亲信。姚岳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开启了仕途之旅。知遇之情，提携之意历来都是大恩，且看姚岳的表现。

岳飞蒙冤后，姚岳做了两个大动作：一是极力否认自己曾经是岳飞部下。二是向宋高宗上书：“乱臣贼子侵叛，州郡不幸污染其间，则当与之惟新。”意思说岳州百姓不幸与逆臣同姓，应该改地名，免得百姓对岳飞盲目怀念。宋高宗正为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案子意下踌躇，听到这般建议，残存的犹豫荡然无存。《宋史•本纪•高宗》载：“公元1155年，以言者追谮岳飞，改岳州为纯州，岳阳军为华容军。”

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大将张俊，从极力拥戴赵构为帝到平定苗傅、刘正彦叛乱……用一桩桩战功直接走进了赵构的亲信队伍，从此死心塌地效忠高宗，依附秦桧。此人虽勇猛，但生性贪婪，对自己经历那么多血战却没积下钱财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断揣摩上意，终于领悟到做妥协派才利于自身发展。于是开始热衷内斗、处心积虑想独揽军权，以达目的。他与秦桧结盟，削去了韩世忠的兵权，然后出面游说岳飞，提议平分韩世忠的背嵬军。岳飞哪肯干这样下三烂的勾当？二人再出毒招，由秦桧秘密逮捕韩世忠的部下胡访，逼他诬告韩世忠谋反。岳飞得知消息立即告知韩世忠。韩世忠连夜面见皇帝，声泪俱下地澄清事实，避免了杀身之祸。张俊、秦桧由此迁怒岳飞。于是故技重演，收买岳飞军前军副统制王俊，让他诬告岳飞长子岳云和部将张宪，然后顺理成章地累及主帅。可以说，张俊很好地执行了高宗和秦桧的意图，他是把岳飞推进火坑的第一个最高将领。正如岳飞孙子岳珂所言：“先臣之祸，造端乎张俊。”

罗汝辑曾历任吏部尚书、国信使、龙图阁学士、严州知州。他是秦桧的影子，在搜集捏造岳飞罪状方面是主力。

王俊，岳家军前军副统制。岳飞蒙冤时，这位昔日的老部下跳出来状告前军统制张宪，说他受岳飞、岳云指使谋反，并与张宪当面对证。

王贵是岳飞离任后总管岳家军的鄂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他接了王俊的诬告信后马上转交上级。接着，统制官姚政、庞荣、傅选等纷纷在王俊的诬告信上签字。这些势利之徒信口雌黄地为岳飞炮制了四条罪状。一：岳飞坐拥重兵，于两军未解之间，十五次被受御笔，并遣中使督兵，逗遛不进；二：及于此时辄对张宪、董先指斥乘舆，情理相切害者；三：与张宪、董先，要跎踏张俊、韩世忠人马；四：及移书与张宪，令“指置别作擘画”，致张宪意待谋反，据守襄阳等处作过。委是情理深重。

二

岳飞一向爱护下属，与他们打成一片，岳家军对岳飞也是忠心耿耿，极尽拥戴。可是在主师遭遇滔天冤情时，他们却没有任何动作，正常么？朝廷除了策反上述人物之外，在决定将岳飞处死之前，早就做足了动作。高层专门针对岳家军颁布了一系列铁血政策，致使岳云、张宪被害；王贵在做完帮凶后称病辞职；牛皋死于莫名中毒；徐庆被调到地方任职；董先调鄂州御前诸军统制，侍卫亲军步军统制；李道调鄂州御前诸军统制……军中幕僚孙革、黄纵、于鹏等人全被发配。胡闳休为保命装疯度日。岳家军的头头脑脑死的死，散得散，哪里还能行得起号令，为主帅伸张正义呢？有这些铺垫，再加上一干无耻之人的附和参与，高宗根据四条无中生有的罪状，派出自己最为宠信的高级将领，殿前都指挥使杨存中顺利地将岳飞“逮系诏狱”，公开张榜。御史中丞何铸和大理寺卿周三畏被特命为正、副主审官。在这场正义与阴暗的较量中，也不全是为虎作伥者，人性微光也时时闪现。主审官何铸竭力替岳飞辩解，力证无罪。奈何力量太弱！秦桧害怕正义乘隙而入，局面失去控制，遂上奏宋高宗，高宗改任阴险歹毒的万俟卨任主审官。

万俟卨原是湖北提点刑狱。岳飞频频在战场上取得辉煌之际，他觉得此人前途不可限量，拼命巴结。他知道岳飞是君子，俗世的美女金钱根本撼动不了他。只有为他前途着想才有可能对自己亲近。万俟呙搜肠刮肚之后向岳飞提出了四点建议：足兵足财树威树人。岳飞将万俟呙训了个狗血喷头：“你这不是纵容挑唆我‘拥兵自重，割据称群’吗”？讨好不成，气急败坏的万俟呙跑到秦桧处好一顿喷粪。当听到自己将作岳飞主审官时，这个曾经溜须不成的家伙此刻在内心狂笑：终于等到了报仇的这一天！性本禽兽之人，害起人来从不会有任何压力！他对岳飞酷刑毒打，无所不用其及。岳飞、岳云、张宪三人任凭酷刑折磨，始终未在“抗命供状”上画押。

虽然没有口供，但并不妨碍一些人疯狂返祖。在最高权利者的授意下，这些极品愣是将白说成黑，将无说成有，高度团结，自断帝国臂膀，硬生生将赤胆忠心的岳飞无情冤杀。

三

岳飞之死缘于人祸，与宋朝国策也脱不了干系。赵匡胤陈桥驿兵变得以黄袍加身，最怕武将夺权，遂制定了重文抑武的国策。后世皇帝每当边境受扰，外力入侵，就临时启用武将，封官打赏，极尽笼络，但绝不轻易给大将军权。而岳飞在一次次与金兵的较量中，权利越来越大，这让高宗耿耿于怀：岳家军有十万之众，几乎掌管了天下一半兵力，无论军中民间，声望日隆。尤其他那句“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的宣言，更是让高宗坐立不安。一个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既得军心又得民心的将领，怎能让人于卧榻处放心安眠？每每想起先祖遗训，高宗脆弱的心灵就愈加惶恐！建国之初，高宗被金军追着屁股打，过得是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由于惊吓过度，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后来南宋频频遭遇外族攻击，他把忍辱负重当准则，对外族俯首称臣以孙自居。这样的经历注定了赵构的心胸、眼光及性格走向。皇帝坚定和谈，岳飞执意抗金，极权之下，一己之私之怒终于把国家利益踩了下去！

公元1142年12月29日，南宋朝廷以“莫须有”之名将岳飞杀害于杭州风波亭。岳飞一家人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

南宋王明清《玉照新志》记载：岳飞长子岳云随父死于冤案，次子岳雷在父亲下狱后，入狱服侍。后和年仅12岁的岳霖、7岁的岳震被流放惠州。奉上意，地方官儿将他们安置在寺庙一个“仅能容身”的小茅屋中，并限制人身自由。这使岳雷身心倍受打击，未等到父亲平反便含恨而死。

岳云死后，他的妻子巩氏拖儿挈女与小叔岳雷的妻女迁往潭州聚族而居。岳飞之妻，时年41岁的李娃带着3岁的岳霭被流放于岭南。这些孤儿寡母仅靠朝廷配给的微薄米粮艰难度日。仅仅这点待遇也惹得马屁精不爽。漳州知州上书朝廷，强烈建议取消对岳飞家属的米粮供应，意在斩草除根。王明清在《玉照新志》中气得大骂：“士大夫为官爵所钓，用心至是，可谓狗彘不食其余矣！”这个正直的读书人不屑提这位知州的名字，说怕玷污了缙绅的清名。

岳飞的大女儿岳安娘史书没有说太多。《说岳全传》给了小女儿不少笔墨：岳飞次女岳银瓶为给父兄伸冤，抛头露面。进出官府，逐级上访。在辗转奔走中，呵斥辱骂成了家常便饭，时时遭到官军的阻挠打压。刚烈的岳银瓶一怒之下，“抱银瓶坠井而死”。死后被民间称为银瓶娘子。

四

佛家讲究因果。既然冤始，那必定要有冤平。否则佛家思想如何普渡众生？当秦桧失势，环境已变，当尊严不再被任意践踏，生命不再受到威胁，民间的正直之士终于敢挺身而出，为岳飞平反振臂鼓与呼。

孔子最得意的弟子春秋末期鲁国人颜子第五十三代孙叫颜度。此人文化修养、官品私德甚好。是岳飞的忠实粉丝，也是岳案平反的极力促成者。

在岳案平反呼声日益高涨时，颜度上奏：请求宋孝宗顺应民意。大将韩世忠的儿子，时任户部尚书的韩彦直也发出了正义之声。公元1162 年，赵构当了太上皇。宋太祖后代，孝宗赵眘继位。他顺应民意，下诏为岳飞平反。

这一年，岳飞妻子李娃62岁，岳霖33岁，岳震28岁，岳霭24岁。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太苦。

孝宗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刚直皇帝，要知道，为岳飞平反时，一手促成岳飞之死的高宗赵构还活着，且时不时地干预一下朝政。可以想见，他背后做了怎样的功课，才将这一大案的平反摆上桌面。

孝宗在诏书下发的同时，下令以500贯白银悬赏岳飞遗体。

岳飞案当年是朝廷亲自钦定的天字一号大案，谁敢逆风而上收藏岳飞遗骸呢？有一个人，一个这辈子注定都没有机会显山露水的小人物，却凭着一腔热血走进了历史。

他就是临安监狱的狱卒隗顺。当年，，满朝文武畏于秦桧淫威，谁也不敢为其收尸。而岳飞亲人被流放千里，不可能赶回来。一些正直之士被贬得贬，撤得撤，门生故吏则避让不及。难道就这样任由英雄之身孤独腐朽化白骨？隗顺偷偷哭过之后，冒着杀头之罪，于深夜潜入行刑室，骗过众人眼，将岳飞偷了出去。为了日后祭祀方便，他解下岳飞的玉环系在其腰上，将英雄简单包裹，埋在九曲丛祠边，又在土丘上种上了两棵松树为记。

从此这事就烂在心里，隗顺从未跟第二个人说起。临终前，他才将这桩心思对儿子和盘托出。没有他，岳飞遗骸无寻，平反之路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波折？遗骸虽归，但该怎样为岳飞盖棺定论？英雄英名该如何昭示天下？

五

宋朝规定，文武官职在三品以上者，身后都要谥以美名。何况对于岳飞这样一个铁血丹心的民族英雄？他的冤情山高海深。这样的人如果平反之后不“定谥”，势必又将引起新一轮的舆论震荡。虽然这时宋高宗已经驾鹤归天，可统治集团那些错综复杂相互掣肘牵绊的利益纠葛，使“定谥”之路布满曲折。

公元1177年12月，前太常少卿、转任江南东路转运副使的颜度上再次奏，要求给岳飞定谥。太常寺拟谥以“忠愍”二字。意为岳飞精忠报国，赤心救民，被害后万民悲哭。孝宗再开明，也要维护皇家名声啊。他认为“愍”字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天下，宋高宗冤杀忠臣是昏聩之举。经过一年多的讨论，此事告一段落。公元1179年正月，即孝宗为岳飞平反之后的第十七年，颜度再次奏请为岳飞定谥。最后孝宗拍板，定谥“武穆”。合起来是武穆谥公。意为岳飞“内平群盗，外捍丑虏”，且“治军甚严，定乱安工”。这个谥号虽比不上“忠愍”二字，但对岳飞外御强侮、精忠报国的一生也算是给予了充分肯定。

孝宗又对岳飞及夫人、儿子岳云、岳雷也都追复官职、给予封号。同时以隆重礼仪，将岳飞墓迁葬于杭州西子湖畔栖霞岭，是为“宋岳鄂王墓”。并以百万巨资在其家乡河南汤阴建庙立祠，赐名“忠烈祠”，以供世人纪念。同时下令归还岳飞全部财产，寻访其流落各地的后代，予以录用。另外对当年曾诬陷谋害岳飞的秦桧党羽和爪牙一一问罪，给予重判。此举可谓大快人心，朝野上下一片振奋。岳飞冤情至此得以彻底昭雪。

宋孝宗去世后，宋理宗和宋宁宗等再次对岳飞大加褒扬追封。

这是一场跨越数十年的人心较量！曾经的栽赃陷害，冷酷残暴都在时间的推动下，还原为积极推动、强烈关注。不管草根儿还是官员，人心里的那杆称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当年的秦桧夫妇及张俊、万俟卨等如今都变成了铁像，世世代代跪在岳飞墓前忏悔。那些在岳案中的正义之举，都在史书中留下了凝重一笔。

耐人寻味的是，身为名将之后不习武却端起了书本，终其一生，岳霖都在搜集岳飞遗文，修编成书。他的儿子岳珂在其整理的资料上写下了《鄂国金佗粹编》、《续编》、《桯史》，为研究岳飞事迹提供了第一手史料。

制造冤案太容易了，它阻碍家庭发展，制度完善，社会进步！权利任性绝对是一种退步！可权利长着一对欲望无限的翅膀，能够阻止它乱飞的那股力量才是真正的光明所在！在那样一个时代，这力量，有么？

发表于《文史天地》，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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