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殿试，时内阁首辅翟銮之子翟汝俭、翟汝孝及二子师长崔奇勋等人一齐高中进士，朝野哗然。明世宗朱厚熜颇为不悦，适严嵩一党上疏弹翟銮以权谋私，干预科场。世宗大怒，翟銮等人及一众科场官员皆被查办。暗自得意的严嵩以为马上就要开启自己的时代，却不想世宗重新启用了夏言。而这一届殿试，排在三甲名次里的也有一对叔侄，是来自山东青州的石茂华及其四叔。

熟悉我讲故事风格的朋友都猜到了，这一次我们要聊聊石茂华。这是一位并不出名的明代官员，历仕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做过地方知县、知府、巡抚，也在户部、兵部当过主事和侍郎，最后以三边总督的官职卒于任上。如果一定要问我他有什么丰功伟绩，我能说出来的其实也是一些地方上可大可小的零零碎碎；对于君王和朝廷，他的影响力与之前的那些内阁辅臣、勋臣将星不可同日而语。但在石茂华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份坚守和务实，一步一步地走上自己人生的顶点。

故宫

初入官场，手腕老成

石茂华，字君采，号毅庵，山东青州人。石家在青州是望族，石茂华的高祖在景泰年间是泽州官吏，曾祖父曾任河间通判，祖叔父是青县知县，祖父是绍兴知府，叔父一辈也多为举人出身，乡名颇盛。

石家虽然算不上是顶级的官宦世族，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自幼聪颖的石茂华在家族的庇护下，一直都享受着当地最好的教育资源。八岁的时候，石茂华便拜入学官门下，研习典义。很显然，石茂华作为青州石氏的第五代，背负着家族的殷切希冀：青州石氏子弟，一定要冲击到庙堂之上。

嘉靖二十二年，石茂华中举，次年，中三甲进士。嘉靖二十四年，补浚县知县。虽然我们之前聊的明代历史人物，动不动就是一甲、二甲进士，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但依然不可小嘘这些外放做官的进士们。

明代官员

明代进士群体中，最牛的进了翰林院，次之被中央各部院吸收，之后才是外放做官的那批。当然，也有不想待在京师，主动要求下放到地方的，不过按照当时石茂华的状况和背景来说，他应该属于被分配的那种。但即使是外放分配，也分那种马上得到实缺的和等待补位的，石茂华次年便到浚县走马上任，正七品实缺，相信石家也是费了一番力气的。

不管怎么说，嘉靖二十四年，石茂华正式走上了人生的仕途。

三年知县任上，石茂华做得兢兢业业。根据手头上的史料，石茂华在河南浚县兴学育才，打击黑恶，判决诉讼，治水防洪。有人说作为父母官，这些都是份内的事情，更何况在嘉靖中期，朝廷对地方官员的考成体系已经十分完善。的确，但我还是希望各位能够看清一个客观事实，一个二十四岁刚刚入仕的青年学子，能够在三年时间里完成上述工作，并且在河南地区取得不错的官声，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明代市井

这涉及到地方的平衡之术。很多时候，流官到新的地方上任，想做事情就必然会触及当地士绅的既得利益，而如果一味照顾地方豪强的感受，又势必会把自己推到民意的对立面。发展文教，打击黑恶，解决疑案，治理水道，这些又都需要地方势力和普通民众的共同支持，由此可见，初出茅庐的石茂华在为官这件事上，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也许就是官宦家庭出来的孩子与身俱来的优势。

在今天，我们依旧可以找到一篇叫《浚邑石侯碑》的碑文。这篇碑文是在石茂华离任浚县几年后，地方百姓请人写的。尽管这类石刻碑文大多有吹捧的成份在，但从字里行间里，我们还是能看出石茂华在浚县任上，确实做了很多实事。

嘉靖二十八年，石茂华考核优异，被调入中央户部入职。历户部主事、员外郎、郎中。户部的六年时间对于石茂华来说非常关键，因为仅仅六年时间，石茂华就连升两级，成为了五品官员。

明代官员

当然，这一系列的升迁和时任户侍郎方钝的器重有关。当然，方钝对石茂华的这份提携，也是石茂华自己赚出来的，因为石茂华“恶心”过仇鸾。

石茂华进京到户部任职的时候，正是将领仇鸾春风得意之时。仇鸾是功勋之后，世袭军职。我们知道，大明从“土木之变”后，勋贵武将一系土崩瓦解，文官派系开始在军队中逐渐掌握了话语权。勋贵武将和文官集团素来互相看不顺眼。

石茂华刚进入户部的时候，主要负责粮草这一块。当时仇鸾有部下来领粮草，嚣张跋扈，对户部官员非常不客气。石茂华当时就处理了几个仇鸾的手下，双方于是结下梁子。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蒙古俺答汗进犯京畿。仇鸾率兵回援。当时世宗给仇鸾的命令是主动出击，但我们都知道，仇鸾当时非常“保守”。这个所谓的“保守”其实并不能以简单的畏战来定义，因为当时的情况比我们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当然，这里我们不再展开。

明军

但皇命不可违，仇鸾便打算找人背锅。仇鸾找到石茂华，让他率粮草先行出发，自己随后跟上。按照仇鸾的预算，石茂华不一定有胆子敢带队出发。即使敢出发，也因为“这个或者那个”的原因，凑不出这么多的粮草。既然粮草都不能保证，何谈出兵一说。

一些史书里说仇鸾在这个时候如何如何畏战，但我告诉你，当时北京城里关于是战是和已经吵得一塌糊涂，朝中各种暗流涌动，严嵩都在一个劲地明哲保身，世宗的气性也越来越大。而仇鸾的部队在补给上确实存在巨大的困难，很多士兵一天都分不到一个饼吃。

石茂华怎么做的？集齐粮草，准时出发。嗯，我相信，这又是文官集团或者主和派在恶心武将们，而仇鸾也知道自己想把文官集团拉下水的希望落空了。

但不管怎么说，石茂华这一举动还是有胆识的，也被一群朝中文官大佬们所接纳了，方钝无疑就是其中之一。也正是因为有过这么一段经历，石茂华的仕途继续一路绿灯。

故宫

审时度势，政治新星

嘉靖三十四年，石茂华擢升为扬州知府。肥缺，但也是一个危险的位置。因为这个时期，倭寇问题搅得大明东南沿海一带鸡犬不宁。石茂华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和严嵩一党的赵文华有了交集。唉，说起这个倭寇问题，又是一本烂账。

我之前写过赵文华，就我本人而言，是对东南沿海一带官吏、乡绅、商人和流民组成的武装走私集团是深恶痛绝，大海盗汪直其实这个集团的典型代表人物之一。对于这件事，你很难用简单的黑白去判定，只能从各方代表的利益来看。

赵文华来沿海，说是祭海，其实也是世宗要他看看沿海一带的情况，为什么朝廷大把大把的抗倭银子砸进去，却连一个响声都听不到，倭寇问题甚至愈演愈烈。如果赵文华不是严嵩的人，如果严嵩最后不被定性为奸佞，我相信后世对赵文华的评判也会大为不同，甚至是颠覆性的。这个话题水太深，也太繁杂，我就这么点一下。

嘉靖帝

可以肯定的是，石茂华当时并没有参与进这个成份复杂的“武装走私集团”，不然以嘉靖眼里不容沙子的风格，石茂华后来肯定也在那一批被杀的官员名单里。

但石茂华又不可能和赵文华有太过亲密的“合作”。一方面局势太乱，石茂华这种没有大佬庇护的官员很可能成为两派斗争的牺牲品，需要明哲保身；另一方面，赵文华行事过于跋扈，仗着皇帝钦差和严嵩一派党羽的身份，对很多跨系统的官员非常不客气。

赵文华和石茂华的冲突也就这么点事情。赵文华要扬州知府石茂华主动派兵，抗击倭寇。石茂华一句话顶了回去，说自己作为一方知府，最重要的责任是守土。其实两方都没错，嘉靖当时几次三番地要求东南沿海对倭寇有动作，而江浙福建一带官员一直在拖延；同时，石茂华作为扬州知府，心里是知道倭寇问题大概是怎么回事的，这个时候带兵主动出击，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光光队伍里的“间谍”就够石茂华喝一壶的了。所以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也不像史料那样说，赵文华纯粹是在向石茂华变相“索贿”。

倭寇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胡宗宪开始正式主持抗倭事宜，朝廷也清洗了一大批江浙闽的官员，并开始把重心放到抗倭事宜上了。大局势的扭转，也就代表着沿海一带官员做事环境的良性改变，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石茂华开始打出了几个抗倭胜仗的原因。甚至因为平倭有功，石茂华的名字在嘉靖三十六年上了《平倭碑》。

嘉靖三十七年，按例，石茂华升了一级，这也是为了他后来的升迁做铺垫。嘉靖三十八年，石茂华擢升为陕西按察副使。这是要正式向地方军政大员晋升了，走到这一步，石茂华用了十四个年头，他要为青州石氏开创新的历史了。

但也就在他上任之前，恰逢父丧，按制只得回乡丁忧。一直到嘉靖四十一年，再次被朝廷启用，转调河南副使。再过两年，嘉靖四十三年，石茂华被任命为陕西参政，妥妥从三品大员了。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石茂华开始接触甘陕地区事务。

明军

嘉靖四十五年，石茂华任陕西按察使。同年，明世宗朱厚熜驾崩，后改年隆庆。

隆庆元年，群臣推举石茂华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

这个群臣推举，说白了就是高拱，张居正等人对石茂华能力的认可，特别是张居正，这个从后来石茂华和张居正的文书往来中可以看出二人还是颇有私交的。也从巡抚甘肃开始，石茂华开始慢慢成长为西北边务的专家。

隆庆四年，朝廷任命石茂华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提督雁门关等隘口，巡抚山西。隆庆五年，升兵部侍郎。同年，明穆宗朱载坖驾崩，年幼的万历皇帝明神宗朱翊钧上台。

万历元年，石茂华正式以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万历帝

任劳任怨，宦海沉浮

讲到三边总督了。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发现，从嘉靖三十八年开始，一直到万历元年，石茂华的陕西按察副使、陕西参政、陕西按察使、巡抚甘肃、巡抚山西、兵部侍郎、都察院佥都御史、都御史，似乎一直在朝着总督三边军务的方向发展，时间跨度长达十余年。很多人说这个是巧合，在我看来并不是，而是明代中晚期对于特定官职的一套干部培养制度，特别是这个三边总督。

明代三边总督，最早是个临时职位，主要是协调西北各个军镇卫所的统一行动。始创于成化初年，于嘉靖七年后成为定制。

成为定制之后在人选上有这么一个趋势，多以进士出身的文官为主，北方籍贯的官员多于南方籍贯，且绝大多数人都有延绥、宁夏等巡抚履历，熟悉陕西边务，富有多年的工作经验。而为了能够让上任者有足够的威信力，一般都有都察院或者兵部副手的兼职，或兼而有之。

明代北边

这一套选官体系其实非常科学。

以北人居多，是因为北人比南人自小就更了解边关状况；以进士出身的为官为主，迎合了明代中后期文官御兵的主流趋势；履历上从当地的巡抚找，是因为这批巡抚往往有多年一线工作的经验，且上能衔接京师的大佬们，下可根据实际情况处理最前沿的紧要事项。

当然，也不要觉得这个三边总督是个多好的美差，有人统计过，做过三边总督之后的官员大致有三条去路，要么任上获罪被拿掉，要么去南京养老，要么回京师继续做官。也就是说，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善终。

不过石茂华的运气并不差，因为“隆庆和议”，大明和蒙古诸部在边境上相对安定，只是偶尔会有一些摩擦，但惨烈程度比之往前，已经算是非常“和谐”了。

边市

至于石茂华在西北的这些年做的事情，我只能给出中规中矩的评价。一方面明蒙关系的大环境尚可，另一方面大明一直持守势，说到底也就是整备边务这些事情。比如弹压边军的哗变、修筑边墙、提升边军战力、提高农业生产、促进明蒙边市的健康发展，再有就是偶尔对蒙古方面的小动作予以还击，诸如此类，繁琐而按部就班。如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找这方面的材料，因为实在枯燥，我在这里便不作赘述了。

不过也有让我眼前一亮的东西，那就是石茂华曾经上疏，请求京军与边军调防。这个很有意思，因为明代最热衷做这件事情的就是明武宗朱厚照了，而石茂华作为三边总督敢于提出这个意见，是不是给了我们一个新的方向去思考明武宗的一些“胡作非为”？

从万历元年上任，到万历五年卸任，石茂华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五年。还是那几个字：中规中矩，但却兢兢业业，讲良心话，很难得。

蒙古骑兵

万历五年，石茂华因叙三镇贡市有功，得到朝廷嘉奖，并进兵部尚书。几个月之后，转调南京，掌都察院。嗯，职称，名望都有了，这是要让他去南京养老。但不久之后，他马上遭到了言官的弹劾，说其在边务上做得不出色。神宗倒是没说什么，但石茂华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当官了，于同年年底致仕。

这个致仕其实非常突然，包括转调南京都察院的任命。万历五年，明神宗还没有亲政，张居正还在台前幕后忙活着。不用怀疑，这是张居正要石茂华让位了，安排其他人进来。我敢这么说的另一个原因，是在万历十一年的时候，朝廷廷议又推举了石茂华重新担任三边总督。

万历十年，张居正逝世，万历十一年，张居正一系树倒猢狲散，时三边总督陈三谟也跟着倒台了，而石茂华作为张居正的“受害者”，很明显在神宗亲政后被重新启用，以表明天子的政治态度。现在想来，当初在万历五年言官弹劾石茂华不能胜任，是不是非常得讽刺和好笑？不过都是政治游戏罢了。但也确实凉了石茂华的心。

龙椅

万历十一年，石茂华勉为其难地重新出任三边总督，应对秦陇地区的局部性饥荒问题。石茂华上任后，马上着手救灾工作，没日没夜地忙活，仅仅几个月后，便积劳成疾，卒于任上，享年六十有二。

结言

风霜欲透草茨屋，盐烙不下荠糁羹。犹恨扶犁老无力，向来枉是请躬耕。

我想告诉你的是，石茂华最后的任上，虽然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却救活了数万饥民，但后世却鲜有人提及这段经历。而我们在今天清人所编的官修《明史》里，也找不到石茂华的传记，只能从民间的私史和地方志中，去寻找这位老人的蛛丝马迹。究其原因，有学者认为大概是石茂华在对当时少数民族的态度和行书用词上，颇为“不敬”，可能刺激到了后世部分人敏感的神经。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石茂华

石茂华，明代嘉靖、隆庆、万历年间的一名普通官员，兢兢业业，不争不抢，一个做了很多实事的官员，历史不会忘记他，我们应该记住他。

一家之言，聊以解闷。

朝史暮想，独家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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