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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晚年贬谪惠州(今广东省惠州市)的时候,写有《纵笔》一首: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本诗传到京城,时任宰相的章惇笑道:
苏子瞻尚如此快活?
笑是笑,笑里却藏刀,之后,章惇把苏轼再贬到儋州(今海南省儋州市)。据说,选择儋州,还是文字游戏,是根据苏轼的字子瞻的“瞻”字的偏旁选的。
有分教,好朋友,不客气,一送送到海南西!
今日的海南儋州是国家园林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海水共长天一色,房价并旅游齐飞,而在宋代,流放海南,对官员而言,是仅次于处死的惩罚,章惇驱年老的苏轼过海,用心无非是置之于死地。
有意思的是,早年的章惇和苏轼是一对好朋友,关系好得堪称莫逆之交。
苏轼与章惇一起考中进士,本有同年之谊,入仕后又同官于陕西,经常交游往来,成为了知己挚友。
《宋人轶事汇编》转引《高斋漫录》:
苏子瞻任凤翔府节度判官,章子厚为商州令,相得欢甚。同游南山诸寺,寺有山魈为祟,各不敢宿。子厚宿,山魈不敢出。抵仙游潭,下临绝壁万仞,岸甚狭,横木架桥。子厚推子瞻过潭书壁,子瞻不敢过。子厚平步以过,用索系树,蹑之上下,神色不动,以漆墨濡笔大书石壁曰:“章惇、苏轼来游。”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杀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拚命者,能杀人也。”子厚大笑。
转引《道山清话》:
章子厚与苏子瞻小时相善。一日章坦腹而卧,适子瞻自外来,章摩其腹以问子瞻曰:“公道此间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谋反底家事。”子厚大笑。
后人往往根据苏轼说的“能自拚命者,能杀人也”和“都是谋反底家事”和章惇后来的行为对照,指出苏轼有知人之明,其实,这多少还是好朋友之间开玩笑,试看章惇的反应都是“大笑”,可见苏轼本心并不是说朋友坏话,只是强调章惇豪杰气概的一面。
事实上,章惇虽然是王安石一派的新党,但是在苏轼被构陷进”乌台诗案“的时候,宰相王珪等欲置之死,时任翰林学士的章惇却仗义直言,最后苏轼因为其力救而免。
两人的交谊何时出的问题?宋人有一个说法,熙宁末,时任三司使的章惇出知湖州,时苏轼知徐州,章惇在赴任途中找苏轼相聚叙旧,临别之际,苏轼作诗相送,其《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诗中有句曰:
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
宋人王明清在《挥麈后录》中认为此诗乃苏、章交恶之缘起,他说:
章俞(章惇父亲)者,郇公之族子,早岁不自拘检。妻之母杨氏,年少而寡,俞与之通,已而有娠生子。初产之时,杨氏欲不举,杨氏母勉令留之,以一合贮水,缄置其内,遣人持以还俞。俞得之云:“此儿五行甚佳,将大吾门”……既长登第。始与东坡先生缔交。后送其出守湖州诗,首云:“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以为讥己,由是怨之。其子入政府,俞尚无恙。尝犯法,以年八十勿论。事见神宗实录。绍圣相天下,坡渡海,盖修报也。
这里的章惇身世,是为了丑化他的无稽之谈,把苏轼此诗作为二人交恶之源,更不符合事实,苏轼此诗后面还有:
早岁归休心共在,他年相见话偏长。
整个意思是安慰仕途挫折的章惇江南风光尚好不妨宽怀,以后还有机会话旧,而章惇之后和苏轼也有往返,两人并没有失和。
直到元祐初年,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等反新法派被召入朝廷,司马光以宰相主持局面,尽罢新法,而在废除新法的同时,对新法派也进行了大洗牌,蔡确、章惇等被贬逐出朝廷,此就是史称的所谓“元佑更始”。随着两派矛盾的激化,之前尚能保持友谊的苏轼与章惇也最终决裂。
苏轼没有直接参与对章惇的弹劾,但他也没有像元丰初年章惇对他那样出手相援,而苏轼的弟弟苏辙直接上章弹击章惇,我们判断二人最终交恶应该自此时开始。
被外放知汝州的章惇在后来的七八年间一直被御史言官弹劾,长期受到压制。
到了元祐八年(1093),高太皇太后病逝,十七岁的哲宗亲政,下旨绍述并复行元丰新法,于是起用章惇、曾布为相,章惇主政后,还乡团既视感出现吗,尽贬元佑诸臣,《宋史》本传说他“协谋朋奸,报复仇怨,小大之臣,无一得免”,苏轼苏辙兄弟也在其列。
绍圣元年(1094)苏轼被贬惠州,之后就发生了本文开始说的那件事,再贬儋州,后来直到徽宗即位,才获赦放还。苏辙曾经居相位,这时也被罢免出知汝、袁州,后分司南京、筠州居住,到苏轼被贬儋州那年,责授化州(今广东省茂名市化州市)别驾,雷州(广东省湛江市雷州市)安置。
前面说过,选择儋州作为苏轼的贬官之地,是因为儋与子瞻的瞻同偏旁,而选择雷州作为苏辙的贬官之地,也是因为雷与子由的由同偏旁,以文字游戏为恶谑,以置人死地为目标,这时的章惇可以说多少有些丧心病狂。
但是,如果简单化地说苏轼是君子,章惇是小人,则也略嫌粗暴,章惇入《宋史·奸臣传》有各种原因,还可以商榷,不过宋徽宗因为一个神神叨叨的想“仙姑”说一个大猫是章惇而说“猫儿事极可骇”,宋钦宗因为一个被雷打死的小孩身上有红色篆字“章惇后身”而说“章惇为相误国,京城之陷皆因此贼为之,今果报如是”,只是这对父子表达念念不忘的私怨,事实上,如果依照章惇的意见,宋徽宗不能即位,北宋的走向或许会有所不同。
苏轼后来在写给章惇儿子章援的信里说:
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増损。
这固然是苏轼为人豁达大度、不念旧恶,但在一个侧面说明两人之争由于政治意见不同,苏轼固然是一个大贤,斥章敦为宵小奸邪,也不见得公允。
章惇的事功和相业,见仁见智,且不多论,不过他当执政很多年,但是亲族中没有一个人因此担任高官,单凭这一点,已经为人所不及,后世史家评论:
惇性刚狠,胆麄才赡,以众人攻击不得伸其气,辄尔乘时报复,使有圣主贤相爱而用之,亦足建功定国,非邢恕、蔡确比也。
这或许算是比较公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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